他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,几瞬之后才慢慢睁开眼。
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,再是一个乌黑的小脑袋。
满头辫发梳的整整齐齐,别有凤纹铜环,秀致耳垂边簇着两束短发,箍坠着精致银铃,及肩发尾更是系着青纱飘带。
视线下移,是一张愈加苍白的小脸,如玉石瓷肌毫无血色,眼眶泛红,嘴唇紧咬,细碎齐长刘海下的额头遍布细汗。
再看一截瓷白藕臂,莹洁手腕,软糯指节……
“殿下!”
出声才知自己的声音嘶哑至极。
绾衣难堪至极,亦惊骇至极,他发现自己梦里贪恋吮吸着的味道竟然是凤还朝指尖流出的血,不由得费尽了力气撇开头,躺在榻上紧咬自己唇瓣内侧,呼吸深重。
他紧紧抿唇,唇色如染了胭脂般殷红,望不见唇内猩红一片。
他想利用痛觉来让自己迅速冷静与清醒。
凤还朝冒血珠子的左手无名指指腹忽然被晾在空气中,她先是一愣,红着眼眶呆呆望着绾衣,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随即她凉白嘴角慢慢扩大,露出洁白可爱的小虎牙,脸颊梨涡也露了出来。
她水雾弥漫的眼睛里,所有惊惶失措褪去不见,全成了失而复得的莫大欢喜。
“绾衣你醒了!醒了!”
她欢喜至极的抱住了他,又慌慌张张放开,拉着他的袖子上下打量,似是在探查他的身体是否完全康复。
“祭司老头说得没错,孤的血能救人,你真的醒了……”
绾衣皱着眉头,昏睡过久,脑子仍然有些晕怔,但也无法在凤还朝的注视下如此被打量。
两人此刻都是脸色苍白,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,说不上谁病的更严重些,只不过凤还朝唇色萋萋,而绾衣的唇色却是十分的瑰艳。
沾了血的艳。
他抬起逐渐恢复力气的手,摸索着扯过了一边的被褥给自己盖上,再松开麻痛不已的唇齿,微微扬起弧度,对凤还朝哑声安慰道,“殿下别担心,小人无碍。”
他最后只记得是在椿象街一处院落里,看到了养颜花,然后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失去了意识——再然后呢?他是怎么回来的?又是什么原因晕过去了?
他撑着慢慢坐起身,平静的轻声问着眼前不雅坐在脚榻软毯上的小少女,“殿下,小人这是怎么了?”
凤还朝吮着放过血的手指头,坐在榻边,赤脚踩在脚榻的软毯上,朝他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容,娓娓道来。
这个角度,他能看到她的一双青锻莲纹小绣鞋就在地毯不远处,随意的散落着。
绣鞋几步距离外,玉石影壁,朱柱青帘,挂着银绳细鞭下的桌案上,有一册翻开了的厚重书卷,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山海经卷,上半册,里面记载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神鬼故事。
是她自内府书库取来,蛮横霸占着他大半张床榻后丢到他面前,命令他夜夜读给她听,等她睡着了,青桐就回把她抱回寝殿。
这册书原本被他放在架子上,现在却到了桌上,应是她这两日不习惯无人念书哄她入眠,她自己翻找出来聊以慰藉的。
忽然,他发现屋子里除去柱间木台石座的灯盏亮着外,另点了一盏灯,就在那方桌案上,在那侧山海经卷的两掌距离外。
灯盏石座呈青灰色,灯色昏暗,在整个偏殿中发着莹莹一点光芒,被其余火光映照的如同无物,十分的不起眼。
这灯?她翻找书卷点上的么。
绾衣视线不着痕迹的大量周围,慢慢听完了事情经过。
从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专注,他神情恍然许久,最后沉默着望向凤还朝咬在口中的那根软糯指节,娃娃脸上流露明显的复杂。
“殿下……”
“哎呀你现在需要休息,只管听,不许讲话。”
凤还朝糯声着,难得没有瞪绾衣,只鼓了鼓脸颊继续道,“这次是孤大意,害你中毒了,孤让凤带你回来,没去找楚老头,不然父皇母后就会知道我们晚上偷溜出宫了,会被关在殿中不让出去的,父皇那个侍卫,叫修什么的,又凶又不讲道理,他要是来了,凤都打不过。”
凤还朝半懊恼半吐槽的说着,扬起瘦尖的小下巴,自袖口里拿出一方雪白青绣的丝帕来,动作不熟练的包裹自己手指,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。
“祭司老头说啦,孤的血是灵药,可以治病救人的,那个老神棍最会骗人,不过这次好在他没骗孤,不然孤揪光他的胡子去!”
“这次的伤就当是你替孤受的,欸,你绝对不准说出去啊,不然孤就让凤杀你灭口!”
“小人知道,不会说出去的,这是殿下与小人之间的秘密。”
绾衣并没有害怕她话里的恐吓,望着她轻声提醒道,“小人一直待在偏殿,万一有人生疑?”
凤还朝笑了,骄傲的扬起小下巴,模样分外娇气软糯道,“嘻嘻,孤说你近几日身体有恙不许打扰,又把青桐打发去康和殿找五皇姐了!孤都这么厉害了,还会让别人生疑不成!”
绾衣瞧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,哪怕虚弱至此也带着一脸的笑容,似乎他的醒来于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情,见到他醒转,她也欢喜起来。
没了骄横顽劣,如雾眼眸里全是温良的水光。
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,她一步步靠近他信赖他,把他划定为她的人,渐渐令他成为了与青桐一般,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。
绾衣垂眸,声色依旧嘶哑,但落字却清晰可闻。
“小人身份低贱,不配殿下如此对待,殿下如今看起来这般虚弱,小人实在罪该万死……”
凤还朝直接捂上了他的嘴,瞪他,“啰嗦,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这个,绾衣你要死在这里了,孤这就是见死不救,要让人知道孤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好,那孤以后还怎么行侠仗义,快意江湖啊!”
“可殿下玉体为小人有损,千金之躯却给小人喂血解毒,小人实在……难以心安。”
绾衣自责的声音自她指缝间流露,吐出的气息呼在她掌心,温热的痒。
她尾指动了动,受惊似的蜷曲着缩回手,背在身后轻轻以大拇指挠了挠手心,笑容微微羞赧。
“虽然老神棍一直告诫,让孤不能告诉别人,说会招祸,会有很多人想喝孤的血,吃孤的肉,可你不是别人。你要记住这个,永远不能忘,不然每次都要说一遍,会累的。”
她嘟囔着凑近绾衣的脸,捏起他下巴,眼睛瞪圆,额头相抵,毫无威慑力的威胁道,“呐,每天都要背上一百遍,要是敢忘,孤就让大胖再把你踩成大花脸。”
凤还朝直起身,两手撑在绾衣手臂旁,盯着等他回答,距离仍是不知分寸的近,一点不防备。
不知怎的,他竟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看来,光有青桐在她身边是没用的,得等她入学凤后派来礼教嬷嬷教导,她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。